建筑的语言

如果在古代,有客户找我设计建筑,我一定会摆出一副故作神秘的奴才相,与客户开始讨论。一副奴才相是必需的,因为社会本来就是由主人与奴才这样的结构组织的,客户在他的工作单位是他的老板的奴才,在家里,自然就转换成我是他的奴才,合情合理,大家心照不宣。之所以要故作神秘是因为我们都是神秘主义者,而在建筑这个领域,我是专业的神秘主义者。讨论的结果如下:重檐歇山,周搭复接,下檐七开间,进深6间,殿身5间,盘龙柱。上檐用双昂三跳,下檐减一铺,二等材……接着就可以施工了。

慢点,怎么这么快?不出图吗?

是的,不用。我们的建筑使用的就是这样一套单元式的语言,柱和梁通过斗拱连接,斗拱由一系列的单元件构成,根据需要增减。其他部件也一样可以这样往下拆分或往上建构。另外再配一张表格,罗列屋脊、瓦当、纹饰等数量与位置,就能把未来的建筑说明清楚。这与今天的施工图很不一样,施工图是由直线,曲线,几何形这种抽象的底层元素构成的,而我们的梁、柱、斗拱,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一个复合单元了,这些复合单元也早已经有了各自的用途,神秘主义暗示,尺寸比例等内容。我们用这一套语言开始诉说。还记得那个世界地图悖论吗?我们不可能画一张与世界一样大的地图。所以说使用语言(这种简化的工具)是明智的。当然作为建筑师,很多时候,我也能体会到,其实我是“被”这一套语言诉说。

有学者说,文明并不是平滑的,而是时不时的要发生断裂。断裂了以后。以前认为对的,可能都不对了,以前认为错的可能变成一个浪漫啊啥的不相干的中性词。更明显的就表现在建筑上,现在的建筑需要画图。画图的底层元素是直线,曲线,几何形,对于我们这种本来就有一大堆现成元素的建筑师来说,之前的语言像一大堆现成的表情,只需要合理的搭配就能配出一张合乎需要的人脸。而现在的建筑简直是要从一片空白中涌现。使用这种没有表情的元素工作,除了心理发虚以外,还充满了各种可能,原则上来说,在某个空间中未来要存在的这个建筑几乎可以是任何样子,只要还有些空的地方能住人就行。现代的材料系统更加助长了这种任意性,同时也将我推向那个自由的监狱警察悖论(你们都被自己的价值观、文化束缚,只有我这个傻B是自由的),我要为每一个决定负责。与甲方的谈判更变成了一次冒险。在以前,如果建筑做好了,甲方说,是不是不够气派啊。我能举出一万个理由反驳他,因为按照那套语言的要求,出来就是这个样子,甲方觉得不够气派多半可以归结到他的僭越之心,实际的情况往往是,他也明智地不去啰嗦(这种建筑也不用担心什么社会的传承、城市的肌理,怀旧的必要之类的现代性问题,而且人们还会自然而然的隔那么久就将建筑掀翻重来一遍,新的建筑除了新这个优点以外,几乎没什么“缺点”)。现在麻烦了,是啊,我也觉得不太气派,而且这都是我的责任,而且我完全有能力也有办法设计一个更气派的……这种冒险也是够刺激的,如果聪明的话,你可以与甲方一起构建一个从所未见的辉煌。

当然,现实并没有想象中这样的整齐划一,断裂了以后,有一部分人迅速的掌握了新的语言。还有很多人根本就没打算改变,因为就建筑来说,改变语言去诉说,其实并没有什么必然性、必要性,所以有些人就会漠视他。还有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语言居然变了,只觉得这世界有点莫名其妙……

另外一个麻烦事,现在的建筑师确实是自由了,本该建出更好的建筑才对吧,可看看窗外吧,哎,那一堆垃圾,都知道,这跟以前的建筑没法比。而且,我们根本回不去了,你只能面对这一片广阔的空白,开始诉说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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